一个不事张扬在平静中表现自我的油画家

——评张立平的油画创作

童焱

上世纪80年代中叶,张立平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不久,就成为了中国著名油画家妥木斯的研究生。在学习研究油画艺术过程中,自己常年的生活体验和审美感受,在老师的引导下,迅速地聚合为一种创作上的冲动,并创作出一批在油画界有影响的作品。在大的创作方向上,立平希望能够沿着妥老师开创的路线,深化油画民族化的进程。而他所采用的方法,并不是强行地搞“一加一”工程,而是用一颗中国心去感受西方油画的传统,并从中寻找适合于自己胃口的语言,这样的主动性,不仅让他的创作摆脱了学究气,而且也让他这个人的形象在画中鲜明地树立起来。

应该说,这种几乎是本能化的选择对他要完成的课题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表现正是中西方文化交流中的一个重要接点。

翻开中国美学史,就会发现,表现是中国传统审美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特征。作为一种审美认识,它至少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形成了。在《尚书》这部儒家经典中,就有“诗言志,歌咏言”的说法。到了西汉的《毛诗序》那里,这个观点又得到进一步的发挥:“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可见,在中国人看来,情是促进艺术创作发展的根本动力,同时,表情也是艺术创作的基本功能。尽管在封建礼教的控制下,人们自然抒发感情的方式,并不能正常地展开,但是,在艺术创作和艺术欣赏活动中,艺术家和艺术欣赏者的焦点,还是放在情感这个点上。“礼失求诸野”,对于重视情感和情感表现这一传统,我们在中国民间艺术中看得会更加明白。重视思想道德的孔子,在编撰《诗经》的时候,特意选择了一首表现情爱的诗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他说,选择这首诗歌,是因为它的情感表达方式很自然朴实,“无伤善之心焉”。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中国传统文化对人们自然表达内心情感权利的重视。虽然当人们真正表达感情的时候,是要“发乎情,止乎礼仪。”但“言者无罪”的观念,还在最大限度内倡导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主动大胆地抒发自己的爱与憎,情与仇。立平不善言辞,但他是一个性情中人。现实中受到抑制的情感,到了艺术创作中,便化为岩浆喷涌出来。这样一个性格特征,使他很自然在文化选择上,偏爱于西方表现主义的艺术创作风格。马蒂斯、康定斯基、德·库宁等表现气质强烈的西方现代艺术家都是他喜爱的对象。他们的创作手法和思想观念,既是张立平研究西方艺术表现语言的一个窗口,也是他进一步开拓自己创作风格的关键平台。

西方油画发展到现代艺术阶段,有这么一个大的特点,那就是从关注客体转变为关注主体精神需求,从模仿性的创作观念转变为表现性的创作观念。虽然在“表现”的含义和具体应用形式上,西方人的认识和做法与中国人不尽相同,但是,在重视艺术创作都要以情感为出发点这个内容上,他们却是一致的。这个共同点,不仅是那些深怀中国文化情结的中国油画家观看西方美术史的一个接点,同时也是西方油画艺术落脚中国文化土壤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契机。张立平的老师妥木斯先生可以说是在中国比较早地关注这个课题的油画家,他的作品用笔简约,手法轻松,带有很强的抒情性,这种轻盈飘逸的气质,非常的中国化,但它却是用油画的方式来表达的。作为妥先生的学生,立平在创作思想上受到妥先生的影响很大,但是由于时代环境、个人生活趣味和气质禀赋上不同,也使得他的画风与老师有所不同。

与妥老师一样,立平的画风是属于表现性的。但立平的艺术表现更加外露和张扬。尽管如此,假如那他的画与许多西方表现主义画家相比,比如说像蒙克、苏丁、马克等,它们就又显得有些内敛和节制,不是那样极端地展示自我,那样疯狂地张扬个性,让整个画面火气十足。他的画,色彩用得好,构图稳重大方,气息深厚饱满,这些特点都是有目共睹的,但这些好的品质,并不只是说明了他是一个擅长于技术性处理的画家,而同时也显示了他在生活中培养出的做人品质。不论他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是激荡的,还是沉郁的,是热烈的,还是冷静的,他的画面内容都被一种稳重、和谐、平衡的力量牢牢地控制着,让人惊奇的是,这种力量并没有让画面产生死板、僵化、做作的感觉,反而是像血脉一样,很自然地联结着画面中的各种表现因素,使它们不至于散落,并失去亲密的联系。凭心而论,这种老到的以理节情的功夫,并不是随便哪一个人说搞就能搞出来的。

去年,去漳州写生的时候,我很高兴能目睹他画画的全过程。面对画布,他这个人好象更加真实、自由。一个人几乎完全投入在画画中,表情专注,神色安然,行笔果断、自信,用色大胆、准确。平时,他几乎是说不出几句完整、象样儿的话,但在画布上,他却表现得像是一个老练的舞者、歌手,或是一个诗人。画画才是他最精通擅长的语言表达方式,画笔就是他灵魂的触角,而画布就是让饥渴的触角兴奋不已的绿洲。当画笔触动画布的一刹那,他整个人的内心就像是被火材点燃了似的,激情一下子窜腾出来,倾泻在画布上。但它们的形态却不是肆意的,而是有度的。画画完了,从他释然的表情中,我读出了他内心的快乐。当憋在心里的话,很顺利、漂亮的说了出来,那种畅快,是人都会知道。一般情况下,为了再次体验“拿下”的快感,他往往会稍微休息片刻,紧接着又拿起笔,趁热打铁地再画上一张、两张,直到筋疲力尽,心满意足。这样的贪婪是渴望,也是担心。他渴望自由的表达,他害怕“往日后期空记省”般的惆怅。有了这种强烈的渴望,他的画总是找不到画完的时候,而害怕曾经拥有的感觉逝而不归,又使他不断地拿起画笔去追忆、去想象、去憧憬。他的爱人晓杰有一次跟我说,张立平画画,经常是画都挂在墙上了,还在不断地改,老是觉得这有点不对,那有点不对。有时改着改着,也会把一张好画给改坏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艺术家都是完美主义者,求美的意志既让他们创造美,可欲望太大的时候,又会破坏美。立平改画,从表面上看,是对画面效果的不满意,而其实是内心的感觉在牵着他,让他一直在寻找那种完美的对应形式。

立平是一个对色彩特别敏感的艺术家。在西方画坛,经过印象派的影响,人们对于绘画的认识基本上从原先的造型优先观念转移到了色彩优先的观念。谈色彩就离不开感觉,而有一个感觉的人也自然成为了一个现代画家的基本素质。在这方面,平可以说是先天条件很好,当初画油画绝对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过,在他心中,油画这个概念并不那么沉重,它只是一种自己喜欢用的语言媒介,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复杂而又深远的意义。在艺术家心里,艺术就是表达,表达离不开材料和方法。材料选择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而方法的应用则必须经过长期的磨练。平就把自己看成是一个画家,而把语言应用是否地道看成是一个艺术家的本钱,对于观念问题,他会去关注一下,但绝不会身陷其中。那应该是理论家多多关心、讨论的问题,而画家的生活就是一个原则,跟着感觉走。

我眼中的张立平就是一个内心柔情似水,为人自然大方,画画质朴本分的人。他只想按照自己的方式,根据自己的喜好和感受来表现自己对现实的观察,抒发自己内心的感情,呈现自己的性格和审美追求。他属牛,画画也有一股牛劲,对于自己确定的道路和认同的方法,就一个劲的走下去。这种执着,在磨练了技艺的同时,也成就了他的风格特色。

 

2007-2-27